擦边球 春晚成为一件国家大事,不再是一群文艺工作者凑在一起的一场晚会。洪民生慢慢发现自己多了一重身份,春节联欢晚会的把关人。 如果是为艺术把关,洪民生当然是会欣然承担。 1985年春晚,因为黄一鹤追求创新而使场面失控,节目超时快5小时临时截取三小时内容;发行的工行纪念券被指借机牟利;刚刚回国的演员陈冲在台上的一句“你们中国人”更是引起观众不满。中央电视台在《新闻联播》里向全国观众道歉。 洪民生则到22家地方电视台一家一家去做检讨。他站在台上说,“你们挨骂都是因为转播了我们做的春晚,我要跟你们道歉。” 洪民生本来已经做了卷铺盖走人的准备,但他没想到,台里不但没有将他革职,还提拔他做了二把手,并继续负责春晚工作。 留在央视的洪民生必须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,成为春晚的把关人,“这完全和艺术无关”。 把关的第一步,洪民生就给春晚提出了很多细碎的规定。比如,春晚所有节目甚至直播时要说的每一句话必须经过他审核;现场演出的时间和彩排时间误差不得超过三十秒;港台演员挑选要向上级报批等等。 这之后慢慢演化出了一套延续至今的春晚审核、彩排流程。1989年,春晚审查的规格上升到由政治局委员出面。1992年,洪民生离开中央电视台时,这套流程复杂到节目要通过五审才能上春晚,被称为“过五关”。 在央视的最后几年,洪民生这个把关人也仅仅是一个问题汇总者,他要听从太多部门的指挥。他能做的就是为最大限度地保留艺术打一些擦边球。 正式审查最少两次,工、青、妇、少数民族、解放军等代表都会来参加决策会,每一个部门都会给洪民生提意见。 洪民生当然有应付这些“临时领导”的法门,春晚审核节目前,洪民生都会主动给中央书记处书记李瑞环打电话报节目,把他觉得可能会引起争议的点提前讲出来,问书记可不可行。 到现场审查的时候,李瑞环已经首肯,各个部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。 除了春晚,元旦晚会前,洪民生也会提前向领导汇报。 1989年元旦晚会前,洪民生给李瑞环打电话请示,姜昆的相声《特大新闻》里有“天安门广场要改农贸市场”的说辞,姜昆要在天安门摆地摊卖炸糕。洪民生问:“可以在天安门摆摊么?” 李瑞环说,“天安门摆地摊可以在相声里想象一下。办晚会就是要让老百姓开心,你们放心,有什么问题,我给你们担着。” 1992年,洪民生在任的最后一年,他向李瑞环汇报了当年春晚的节目后,两人又谈到了《特大新闻》,李瑞环对他说:“洪民生,我发现了,你都是在我这儿打擦边球。这个擦边球只要打好了就是好球啊。” 洪民生激动得一下子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,“您说到我心里去了。” 可是,不是每个球他都能打得好,“打到界外的多过好球”。 政治毁了春晚 退休后在家钻研书法的洪民生依旧关注着春晚,他喜欢看别人打出的好球。 1994年黄宏、侯耀文的小品《打扑克》是三十年来洪民生最喜欢的语言类节目,把官场里大官压小官讽刺得淋漓尽致。 “讽刺现实是相声小品的生命力所在”,洪民生把关春晚的十年会给每届春晚总导演提要求,每年至少有两个语言类节目是针砭时弊的。“能不能过五关要看打马虎眼的本事和造化,但是做不做是责任和良心。” 可是渐渐地,洪民生越来越见不到让他觉得痛快的节目,舞台一年比一年漂亮,但节目仅仅是每年变一下形式,内容却没进步。“尤其是最近五年,路子不对,老百姓过得还很苦,春晚却一直在歌功颂德拍马屁。” 退休后的洪民生养成一个习惯,每年都会去看春晚彩排,多少提一些意见。有一年,洪民生给总导演打电话:“千篇一律的宏大,这种思想一定要改一改,百姓需要现实。” 这位总导演很无奈地说:“洪老,上面的比我们胆子还小,我们是想冲冲不上去啊。” 洪民生知道总导演们的压力,后来也就不再给他们提意见了,“导演们心里跟明镜似的,我的意见都是在为难他们。” 几年前,台里组织干部去五台山旅游。到了庙里无论老少扑通跪倒一片,虔诚地叩拜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洪民生成了唯一站着的一个人,一时间他愣住了。 “跪在佛前的都是党员,节目里歌颂完伟大的祖国,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信仰”,洪民生说。 那一刻,他忽然想起退休前有一次到日本访问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同行去请邓丽君回国演唱。邓丽君却说:不想来,因为她是有国民党背景的。 当时洪民生信誓旦旦地跟同行说,现在政治氛围已经开放了,总有一天邓丽君可以回国登台。可他万万没想到,邓丽君竟然一生都未被获准到大陆演出。 谈及如今的春晚,洪民生就会感伤从前。他和电视同行用十几年时间一点一点挤开裂缝,紧闭却只在一瞬间。 在洪民生的年代,春晚追求的是百花齐放,而电视人的信仰是万家争鸣。“政治毁了我们的春晚”。 |